文/ 陈恺昕
时至今日,我才明白香樟的味道。
转身回首,一半悠悠的香,一半浅浅的哀。在我沿命运既定轨迹前行的路途上,哀的是难免又必经的逝去、分离和留恋;香的是扣动在心弦上,至今仍震颤我的念想。
小学作文时,我写阿公告诉我香樟树的香味。可那时那刻,甚至经年以来,我从未分清过香樟的味道,更不知这味道几时浅、几时淡、几时逝,我只知道阿公的院子外有一棵树,名字叫香樟。我深深记住了香樟。
我的家乡,与南京,隔着一条长江。在我离家上学,离开阿公的第一年,如此四月,我才明白,香樟的味道。傍晚夕阳落入林荫和楼房,只留下浅紫淡粉的晚霞,这时香樟的香气最沁人心脾。路过樟树下,抬眸便见细细簌簌、藏匿于油亮绿叶丛中的小白花。粗心一点的人,压根不会注意到樟树会开花,哪怕从树下走过,也会认作是春天草木的清香或海桐、柚子树这样的七里香。雨后的香樟香,是一种恬淡的宁静,难免让我想起阿公家,卧室里静静的安宁。香气被湿漉漉的水汽包裹着蒸腾而上,直入云烟,绵绵软软地飘散着远去。而消散远去的,不止是香樟香......又是一年四月,我的十九岁,与阿公,隔着一层人世。
阿公,请原谅我的后知后觉。在你离开我时,我的钝感拥堵着泪水,难以落下。那时那刻,我的哀愁像水面的油脂,厚厚一层地凝固着、浮在表面。不感便不动,难消解又难深思。只觉得丧事之后家中有一层落寞的膜,将大人们与我隔开了。亲人的离去是一个瞬间,又是无数个瞬间。是再逢斯景而斯人不见;是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记忆重映;是梦醒时分的模糊与恍惚......而如今,当我再闻到香樟树的花香,再闻到你在我心中种下的香樟,故去的记忆犹新、感触的涟漪难断,比悲伤更深的,是你留给我的念想。
“河边古樟树,亦各有枯荣”。枝叶有枯荣,故去有再新。当故去的瞬间与当下的片刻相遇,就好像我们的思想再次重逢。我深深记住了香樟,就深深记住了你,常思常念,常念常新。恰如香樟,当我在冬日街头看到灰色前进帽,就好像又见到执拗要出去遛弯的你;当我坐在年夜饭桌前,就会想起没剩几颗牙齿却还要坐在桌前看家人举杯团圆的你......
从前的我不知道你的陪伴,几时经常、几时偶尔、几时结束。我只知道,当我远远瞧见院子外的那棵樟树时,推开家门,便会再次见到你。
故去的人事,是以往不可谏的挽留却成空?是逝去的时光在心间刻下的痕迹?是古诗词中念及便想起的只属于参与者的意象?还是构筑了如今我的思想的絮凝?今思故人、今感故事、今我来自故我。
时至今日,我才明白香樟的味道。故去的香樟,不故去的你。
作者简介:陈恺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