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 张琪悦
秋雨落下来了,桂花被打湿了,我想外婆了。
靛色的夜空,捧出一轮皎皎明月。院子里,小女孩坐在马扎上,捧着脸,眼睛里映着两枚轻巧的小月亮。月亮不说话,小女孩向她做了个鬼脸。老桂树的花无声落着,有几星吹到了小女孩的头发上。
外婆和妈妈洗净手,拿来了红绳,剪短,系在老桂树的枝杈上。外婆摸摸我的头,递给我一段红丝绳,示意我系上去。这项古老的仪式一代代传了下来,桂树枝杈上红绳的颜色有深有浅,风吹来,丝绳随风飘舞,好似一树烟火。我踮起脚,选中一根枝杈,将红绳系了上去。我轻抚老桂树的枝丫,这微微凸起的纹路让我感到心安又平静,就像外婆额头上的细纹,轻轻讲述着一段旧人旧事。
是夜,月明星稀,外婆的几缕银发贴在脸颊上,显得宁静又安详;而我轻捂着嘴唇,不让换牙的豁口露出来。因为,我想长大。
时光不居,岁月如流。外婆渐渐老去,默默少语。只剩那棵桂树,寂寥地落着花。
偶尔得空回老家,车子还没开到老屋前,外婆早已守在桂树旁张望,见我们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,依旧是“抱怨”,但面颊上的笑意难掩。她的眼睛鲜亮起来,絮絮地说着,鱼塘里的鲤鱼长大了,水稻收成不错,桂花树长得好着呢,眼中充盈着欣喜。我紧紧携着外婆的手,她矮矮的身子偎着我,像个孩子一样。到了晚上,一树桂花满院香。听着外婆的唠叨,抬起头,天上的月亮仿佛又圆满了许多。
外婆热情张罗饭菜,我坐在柴草堆边看他烧火。她突然问我几时回家,我愣了一下,不忍心告诉她吃完饭就上路,只是低低说了句:“太阳下山再看”。一切沉默了,外婆不断向炉灶内添柴草,炉膛快被塞满了。我盯着炉膛,火舌温柔地舐着膛壁,柴草燃烧的“噼啪”声共振着祖孙二人的心跳。
在这难得的静谧时刻,外婆和我都沉默着。我知道,外婆是不愿我们离开的,但我们总是不可避免地离家远游;我们是牵挂外婆的,外婆却希望我们走的更远一点,见见江川河山。我只希望啊,柴火能慢一点烧,炊烟慢一点飘,外婆的炉膛永远不会被塞满;这岁月悠长些,桂花谢得晚些,我长大的速度,比外婆老去的速度快一些。
离别的时候,我们默默上了车,里面塞满外婆择好的蔬菜。她默默地站在桂花树旁,也不挥手,只轻轻地说,开车慢点哦,声音若有若无。我依稀看到外婆眼中的欣喜渐渐淡去,惆怅与企盼重又占据她双眸。她定定地站在小路尽头,霜染的白发像过冬的梅花。
车子发动了,外婆目送着我们,目光如水,白发如苇,茕茕的身影渐行渐远,那是我挥之不去的依恋。
有人说,故乡,就是一匹在天边喝水的白马。是的,桂花树与外婆就是我的世外桃源。那段柔软的时光,桂花树下有炊烟和外婆的家,是我心里深藏的一泓清泉。每每遇到困惑,我总是从内心寻求平静和答案,让我的心始终在乌云的上面。
于是,那桂香从鼻尖沁入心头,从心头游至脑际,去回溯那封尘既久的童年,又从时光深处翩跹而返,如同炊烟、果香与老人眼眸中的深情共同裹挟着桂子味的月光悄然而临,柔声絮语——
长大的我,即便走的再远,也走不出外婆的目光。
作者简介:喜欢阅读、长跑,希望登山观海,成为更成熟独立的个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