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 王海懿
亲爱的薇尔莉特:
请原谅我还是这样叫你。
圣莫妮卡一别,已是三载春秋。幸好社交网络足够发达,即使天各一方,也能轻松了解到你的近况。
我住的城市似乎从来都只有两季,清明最后的寒潮过去,便迅速的、彻底的遁入夏天。每天拉开窗帘,便会被锋利的阳光穿透,远方明晃晃的玻璃大厦,提醒人们去赶下一班上班的地铁。我总是选择在稍远的地铁出口回到地面,听耳机里重复的歌,走上一段,看到随风摇动的树影,闻到马路上的汽油味,脚步不免轻快起来。走到身体微微发热,正好能在拐角的咖啡店喝上一杯加了橙汁的冰美式。
我喜欢散步,因为散步时脑中思考的事情总是积极的,不想睡前躺在床上那样煎熬。在天文台半山腰的那个傍晚,大家都很兴奋,你说我像个意兴阑珊的老太太,和大家格格不入。事实就是这样的,我总是对自然没什么兴趣,我想我天生就是属于城市。健步如飞或是走走停停,我习惯游走于城市生活,穿过路口拥堵的车流,瞳孔反射着各色的霓虹,和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。城市里的我甚至不需要戴上面具,可以就这样孤独而自由地变老。
很多不甚熟悉的人常说,我是个懂生活的人。稳定的工作,小而干净的圈子,可以抱着书本喝着咖啡,渡过闲暇的下午。不多不少的月薪,除去房贷后,剩下的钱足够让我生活下去。
和你哥哥初在一起时,我曾对你说,我以前的生活很精彩,但也太复杂、太混乱,他给了我在其他男人身边从未感受过的幸福,我想要安稳而平凡的度过今后的每一天。我离开了家,来到梅雨季漫长的江南。他虽然很忙,但还是时常为我制造浪漫,窗边的吉他、清晨的鲜花、生日的惊喜……他愿意用拿画笔的手打扫家里的卫生,我也愿意合上钢琴为他做一桌家常菜。休假的时候,我们会到附近的野外露营,他很喜欢有水的地方,说那是灵气的源泉。如果碰上糟糕的天气,我们会窝在一起看综艺、看电影,或者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做爱。
那个时候,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想法,因为生活中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。直到他说我活的并不真实,我也没有挽留,我们就这样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了。我最后一次去到我和他常去的钱塘江边,看到许多中学生疯狂的青春片段,我竟有种如见洪水猛兽般的惶恐。我带上所有行李来到现在的城市,找到了待遇更好但沉闷至极的工作,在父母的支持下有了自己的小窝,和从前的朋友们联系越来越少。
前些日子,令兄回国办展,到我的城市,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顿饭,我思来想去还是婉拒。我有些害怕,我曾经严苛的要求自己,但我最终既没有完全适应有规律的生活,也没能变成都市丽人的样子。短短三年,他离开之后达到了新的高度,他的作品仍像从前那样铺满了明艳的色彩,但比从前更加张扬、更加洒脱。从他的那通电话开始,我那根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。老实说,我一个人的这几年,我也有许多想法,在安稳平淡的生活里,策划着自己虚无缥缈的未来。
一种名为“real me”的心理状态如午后阵雨般袭来。我们作为社会的一份子,承受着理应承受的一部分压力,但也应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。
也是在三年前,你改掉了所有社交媒体的ID。你说你要去波士顿上学,你不再是阳光下的薇尔莉特。
我被困在某些东西之间,是曾经自己幻想的未来,是苛求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,是许多人羡慕的生活,是现在回想不太美好却记忆深刻的爱情。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,所以我昨天才会在楼下的信箱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信,不是网络上的三言两语,是切切实实的墨水和纸,还带着你最爱的大吉岭茶气味。
现在就出发吧,一起去曾经想去的地方。前方迷雾重重,我们会步步回头张望,我们会踉跄着坚定往前。
薇尔莉特,亲爱的薇尔莉特。
曾经的,未来的,每个夜晚,属于夏天的无聊、不知所措、欢笑和戾气,我们在陌生的街灯下,如猛兽出笼。
你的达夫蒂尔
花月雨天于长江以南
作者简介:是个活人